在我幾年前學習西班牙語的時候,發現任何一本關於拉美的讀物都會不厭其煩地講述瑪黛茶對於南錐體國家的重要性。但是直到來到巴西,我才真正品嘗到瑪黛茶的滋味。
多年前閱讀博爾赫斯的小說的時候,發現小說中的人物動不動就在喝一種叫做瑪黛茶的玩意,而且這種玩意多和流浪的生活、沉默而倔強的性格、混亂的黑社會衝突以及沒有盼頭的《惡時辰》聯繫在一起,於是心神往之,雖不知其究竟為何物,但已然在心中把它看作典型的悲情拉丁符號。
第一次請我喝瑪黛茶的是一個叫做Max的青年教師。在我請他喝完中國綠茶之後,他大叫不過癮,旋即鑽進自己的屋裏拎出了一堆家什擺在我面前,說要我 喝點來勁的。這些大致包括一根牛角、一包碎葉子和一把中間有吸孔的木勺子。他把碎葉子弄進了牛角,加上了水,用勺子搗鼓了半天,自己先爽了一口,然後遞給 了我。我吸了幾口,其味果然美妙。問他此為何物,答曰:erva mate。我半天過後才反應過來,我剛才喝的原來就是心儀已久的yerba maté,瑪黛茶。
認識了葡文裏的erva mate之後,我發現在任何一個冷飲攤都有一種牌子叫做león(獅子)的加糖瑪黛茶飲料賣,就像加了糖的康師傅綠茶在中國滿地都是一樣,對於不能喝酒也喝不慣可樂的我來說,這種冷飲成了我在巴西利亞泡酒吧的最佳選擇。
“樹皮藝術家”古斯塔沃來自巴西和烏拉圭的交界處,而烏拉圭和阿根廷的瑪黛茶是全世界最正宗的。古斯塔沃認為león是狗屎,Max的牛角也是小兒 科,因為Max雖然也來自巴西南部,但那個州離阿、烏兩國都甚為遙遠,他們的牛角瑪黛茶就像東北人學做重慶水煮魚一樣,很不地道。
那天喝瑪黛茶的時候,還有古斯塔沃的幾個親戚和幾個來歷不明的女性在場,像吸大麻一樣,古斯塔沃請每個人輪著用同一把勺子吸茶水喝,直到茶味全部消 失。開始我還覺得不習慣,後來才知道這是阿根廷、烏拉圭、巴拉圭和巴西南裏約格蘭德州的風俗:善待朋友的最好方式就是拿自己的瑪黛茶具讓大家輪流喝。
茶過三巡,古斯塔沃告訴我他們家鄉的人祖先都是高喬人,瑪黛茶是他們的命根子,每個男人成人的時候都會得到一套刻有自己名字的瑪黛茶具,一生都不得丟失。高喬人被認為是南美的牛仔,他們由數百年前的西班牙逃兵、犯人和印第安女俘通婚而形成,遠離城市,在潘帕斯草原上套瑪、宰牛、搶劫,藐視一切法律和私有財 產。典型的高喬人一般頭戴西班牙帽、身披印第安斗篷、穿著肥大的燈籠褲、腰間一邊是彎刀一邊是瑪黛茶具。
他們一度被認為是潘帕斯草原動盪的根源, 但後來就被奉為阿根廷、烏拉圭、巴拉圭數國民族性格的淵源。我讀過何塞 · 埃爾南德斯所著的高喬民族史詩《瑪丁 · 菲耶羅》。這幫高喬後裔齊刷刷地背誦起《瑪丁 · 菲耶羅》的開篇部分,又敲桌子又跺腳,那神情仿佛回到了祖先的瑪背上,桀驁、悲壯地喋血拉普拉塔河。
摘自《北京晚報》,作者:胡續東,教授各種課程,獲得各種詩歌獎。過去他是北大新青年網站的創辦者和主持人,現為北京大學外國語學院世界文學研究所副教授,北京大學巴西文化中心副主任,還是深受豆瓣網友喜愛的諧星,兼任各種文化活動專門主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