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學大師吉爾伯托 · 弗萊里把巴西稱為“熱帶的中國”,不過,這裏卻是 一個我們所知甚少的國度。巴西和中國距離實在太遠,我從北京出發,搭乘阿聯酋航空,經停迪拜,飛往里約熱內盧,這是一條改良過的最優路線,以往從中國到南美,通常需要三十小時以上,還要換乘不同航空公司的航班。
第二代華裔Marco是我的“導遊”,他還在念大學,放假期間在華人旅行社打工。我在機場等他,遠遠看到他迎著陽光跑過來,矯健地翻過路中間的防護欄。他沖我打招呼,鼻尖上都是汗。“給你喝這個。”他塞給我一個塑膠杯,上面插著一根吸管。
這是巴西的瑪黛茶。喝茶的傳統來自遠古的南美洲人,他們把瑪黛綠葉和嫩芽採摘下來,經過晾曬、分揀後就沖泡飲用,後來又多了烘烤、發酵和研磨等工序,就逐漸 演變成今天的瑪黛茶。一路聽Marco介紹瑪黛茶的N種神奇藥用功能,其中之一就是它的安神成份。很難想像,狂熱巴西人,如果少了這味長期安撫的“鎮定劑”,會瘋狂到什麼程度?
一月份的里約陽光正是最瘋狂的時候,吸一口茶,不像中國綠茶的圓潤感,瑪黛茶口感有點澀,自有一種草本植物的淡香,Marco買的這杯加了酸酸的檸檬果汁,商家為了討好年輕人開發了許多新口味,類似於國內的蜂蜜綠茶之類的,在瑪黛茶的世界裏也能找到。
瑪黛茶價格低廉,一杯同等分量的瑪黛茶,價格不到咖啡的五分之一。在Marco看來,瑪黛茶和中國茶葉相比,更平民也更普遍,大牌球員踢球的間隙要喝,貧民窟裏無所事事的混混也愛喝,茶具不講究,用竹筒或葫蘆挖空,插上一根金屬就能喝。
Marco說早幾年到當地人家裏做客,客人圍坐一圈,一壺茶從頭輪到尾依 次品嘗,吸管還是同一根。腦子裏一秒鐘閃出無數種拒絕理由又糾結推翻,對老外在中國家庭遭遇熱情夾菜的尷尬心情頓生共鳴。
從這一點看,巴西和中國還真是相似。站在風光旖旎的伊帕內瑪(I-panema)海灘,我才知道Marco有多客氣。在夏天的里約,喝茶太小學生行為,白白浪費了拉美得天 獨厚的氛圍。沙灘上的俊男美女們人手一杯Caipirinha,這種酒精飲料也被當地人戲稱為沙灘上的鴉片,里約的陽光下,少了這樣的一杯清涼飲品,所有的放縱和快樂都少了靈魂。也不用擔心喝不到,到處是游走調酒小販,成份簡單,蔗糖、酸橙和甘蔗酒,再加上一點腰果、西番蓮和芒果。
向西望去,海那邊是非洲,越過這片廣袤的土地,穿過印度洋一路向北,才是中國。工作日的上午,沙灘上滿滿都是人,曬太陽的女郎,還有滿地的穿著泳褲的男人在踢足球。“他們每天早上7點就跑到海灘上踢,整個城市的人一整天都在本來該做正事兒的時間踢球。”中國人骨子裏的吃苦耐勞在這裏變成了不懂情趣,連在這裏長大的Marco都不太理解他們的生活方式,何況是我一個突然闖入的外來者?
不僅僅是這些,我們自以為放眼世界,其實對巴西還是缺少基本瞭解。 這個國家的人均GDP早已突破了一萬美元,但每個聽說我去里約的朋友,都會關切,“那裏很危險很落後嗎?”接著,他們往往會拋出另一個更大的問題,“你在 巴西吃什麼?”烤肉不用多說了,且不說好吃與否,巴西的烤肉早就成為拉美隨性文化中的一部分漂洋過海。相傳以放牧為生的高卓人經常聚集在篝火旁烘烤大塊的 牛肉分而食之。這種燒烤方法傳播開來成為巴西獨特的美食。烤牛肉不加調料,只在牛肉表面撒點食鹽以免喪失原質香味;炭火一烤表層油脂滲出,外面焦黃,裏面鮮嫩,有一種特有香味。
里約的烤肉店遍地都是。POR-CAORIO”S是一間烤肉連鎖店,你可以選擇自助套餐,人均500元人民幣左右, 算是品質不錯的餐廳。我懷疑Marco推薦這家餐廳的私心,據說羅納爾多是餐廳的常客,如果運氣好,吃爽了的外星人說不定能答應你的合影要求。但如果說巴 西只有烤肉,未免小瞧了這個國家。事實上,巴西擁有成為美食之都的一切條件。伊瓜蘇瀑布群帶來了豐富的水系,亞馬遜熱帶雨林供給的鮮活氧氣,肥沃的土地和 宜人的氣候,巴西擁有體系龐大卻保留耕作傳統的農業和畜牧業。巴西的城市也足夠複雜,拿聖保羅為例,這是個龐大而綿延的城市,人口約有2000萬,雖有數 不清的摩天大樓,但卻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核心區。它也是一個高度多元化的城市,有龐大的移民群落――最早的一批移民是葡萄牙人。真正大規模的移民開始於19 世紀初,當時由於咖啡在國際市場上利潤豐厚,大批非洲移民來到巴西種植咖啡,隨後,成千上萬的義大利人和德國人來到聖保羅州內地的咖啡園和巴西南部的工業 區,還有來自東亞國家的勞工和失地農民。
移民們帶來了自己國家的食物。從食物的本土化裏,你可以清楚看到這個國家的種族態度,一種平行的融入過程,沒有哪一個文明妄圖至上而下地壓倒另一個群族,也不存在美國那種熔爐式融入――無論你擁有什麼文化背景,都會遵從同一個美利堅的價值觀。因此,從 飲食多樣性來看,這裏遠比大多數國家更加開放。
基拉甸奇教堂廣場上的CBF餐廳能品嘗到口味正宗的葡萄牙菜,他們家的鱈魚和海鮮飯是招牌。還有義大利後裔的披薩,據說里約有著比托斯卡那更正宗的披薩。想嘗試就去Capricciosa吧,這家餐廳連續幾年被評為里約最好的披薩店。
還 有日本料理,聖保羅是日本人在除了日本本土之外的第二大聚居區。巴西人愛日本料理,每天下班時間一到,日本城內擠滿了前來消費的當地人。日本菜和巴西食物 也有共鳴。巴西大部分人都居住在靠近海岸的,因此他們的食物中有許多海鮮,日本人也是如此的。烹飪手法上也有許多相似的地方,例如日本人喜歡燒和炸,而巴西人也喜歡這樣做菜。在巴西吃日本料理,只有一點需要注意,大概有一半的日料餐廳都是中國人開的。
參觀完天梯大教堂,可以到哥倫布餐廳 (Confeitaria Colombo)喝個下午茶。它始建於1894年,整個大廳富麗堂皇的歐式裝潢,餐廳內的牆飾、燈飾、天花板等裝潢都是來自於當 時的法國和義大利,讓你仿佛回到了100多年前的歐洲。哥倫布餐廳分為兩層,一樓為大眾就餐區,主要出售各種甜點、小吃,因為太有名,抱著旅遊書的遊人烏 泱泱地等位,要喝一套下午茶的難度不亞於在香港半島酒店。二樓是個自助餐的區域,在里約也算是較為高檔的商務餐廳了,據說前總統也老是光顧。店裏的電梯是 半個世紀前的手動推拉門老電梯,一直沿用至今。Confeitaria Colombo還可以外帶甜點,各種Cookie、芝士蛋糕,足足有上百種,大廳裏 永遠是排隊購買的人。巴西人愛糖,這裏的瑪卡龍和芝士蛋糕?甜,Marco吃得津津有味,我覺得整個喉嚨都被糖漿給糊住了,整整灌下一壺紅茶才好受些。
里約熱內盧的海鮮也頗為知名。城中最炙手可熱的海鮮餐廳莫過於Satyricon。在這裏,鮮嫩的海鮮也可以用熱辣辣的燒烤來烹飪。這倒是和南美人火辣熱情 的性格相得益彰。頭盤通常以用新鮮扇貝製作的正宗海鮮濃湯作為開始,而正菜的最多做法就是燒烤,帶著濃香上桌。餐廳的所有擺設都在展現食材的新鮮度。從放 置在冰座上待挑選的鮮活龍蝦、活魚和各種貝類,到它們出現在餐盤中――整個烹飪過程都是可見的。兩杯巴西本地產香檳下肚後,先上了三盤小菜,碳烤全茄,烤紅椒還有一小塊橄欖油拌安康魚。我還點了芝士?龍蝦,挺括彈牙的新鮮肉質仿佛讓我聯想到它剛被拉出海面還活蹦亂跳的摸樣。
這個城市還有另外一面。從海拔396米的麵包山上往下俯看,里約東邊烏卡區的半島停滿了密密麻麻的郵輪,貧與富的巨大差距赤裸裸地攤開在城市的表面,一邊是食不果腹,毒品氾濫,另外一邊,極盡奢華的生活方式與發達國家沒有時差。
如果你的預算充足,就去嘗一下D.O.M.餐廳吧,D.O.M.在今年在《餐廳》雜誌全球最佳50餐廳裏排第四。從三十年前,大廚Alex Atala就為金 字塔頂的那一小圈子人服務,他將現代烹飪與巴西傳統食材相結合。這裏的菜式可以跟紅酒或是風味獨特的加味水搭配,Alex的想像力穿行在叢林和都市之間, 有時是配上可食用花朵的秘制綠番茄果凍,有時是用本地瑪鈴薯製成、口感絲滑的法式乳酪土豆泥,表面澆上可口的法式優酪乳油和巴西芝士。
鐵杆吃貨還可以搭乘1小時的飛機前往深受歐洲文化影響的巴西南部城市庫里蒂巴,去那體驗一下Manú餐廳大膽發明的“科技情感烹飪”。這裏的主廚之前曾做過記者,他的創意是通過食物來講故事。
他們在吃這件事上總是充滿創意和沖勁。同時,巴西人也被批評“毫無全球視野”,理由是在里約或者聖保羅街頭,沒有幾個人能講英文,他們也毫不為意。那些本應該是英文發言的國際會議,專家們象徵性講了幾句,就變成了葡語大討論。
不過,全球視野有時是種壓力。相較之下,巴西人的確更幸福,他們有意識地把宗教和哲學拋開不管,盡情享受他們所有的一切:繁榮、對世界各種問題的不聞不問和充足的陽光。你問他們為什麼這麼自信?Marco的那句玩笑話怎麼說的,“儘管教皇是阿根廷人,但上帝可是巴西人!”
《經濟觀察報》廖珊珊